西里昂从未想过人类可以发出那样的咆哮,更不曾想过,彻底灌注一个人所有愤怒、绝望、诅咒的咆哮会有如此大的震慑力,甚至比危险种的嚎叫更能摄人心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愣住了,直到宪兵清醒过来,用枪托让上士闭嘴为止。

  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收到了缄口令,任何泄露此事的人都将被送上军事法庭。

  那天晚上,西里昂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咬着被子辗转反侧了一夜。

  ——怎么可能忘记。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忘记!

  如果干脆的屈服,那倒一切轻松了,就连恐怖都变得可以忍受。但若是对所见所闻进行思考,它就会让你活不下去。

  上士所说的那些并不是招摇惑众和诬陷诽谤,仅仅是实话实说罢了!在部队里,什么样的欺诈、狡猾、卑鄙下流的事比比皆是。虽然那么多勇敢无畏的人整团整旅一次次冲锋陷阵,但却别说摸到敌人的边,就连那些躲在碉堡里面的杂种长什么样都没看见,所有人就像田里的麦子一样整片整片倒下。地面都被尸体覆盖了,可该死的进攻还是一个接一个,没有任何改变,永远都看不到尽头!这不都是发生在眼前却被装作没看到的事吗?

  “这已经不是个体与个体,种族与种族之间的战争,而是查理曼人与钢铁、炸药、高热光束之间的斗争!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任何一支军队处于他们的境况下,兵变早已发生。查理曼人却还能维持纪律,组织进攻。这到底是为什么?”

  雷马克咬着笔杆,摇摇头。查理曼人的行动简直不合逻辑。

  (要是那时候我冲出野战医院回到家里,那么我会把所受的痛苦和磨练成的各种力量浓集成一场革命,把后方那些唱着高调把别人送到前线去死的猪猡统统宰掉。但现在的我们只剩下疲倦、绝望、饥饿、悲观、和无助了。我们脚下已经无路可走。唯一支撑我们的,只有该死的、永远吃不完的芜菁和一点点可怜的使命感了。为了家人和同胞不受对面那些魔鬼的侵犯,尽可能的挡住敌人。直到战争的洪水把我们全部冲走。)

  干涩麻木的念头窜过脑袋,无神的双眼扫过战场。尸体、尸体、尸体。看不到尽头,仿佛是整个世界的尸体填满了西里昂不再思考的大脑,也填满了雷马克的眼睛。

  忽然,一抹艳丽的色彩闯入了这片灰暗的世界。雷马克和西里昂毫无生气的眼睛同时捕捉到了那对翩翩起舞的翅膀。

  那是一只蝴蝶,黑色、黄色、红色交替的翅膀优雅的扑腾着,那只无忧无虑的昆虫正在追逐一片金黄色落叶。

  “为什么蝴蝶会在这里?”

  雷马克嘀咕着,手里的笔记下了这句话。

  然后,下士愣住了。

  对面的潜望镜缩进了壕沟,一顶亚德里安钢盔露了出来,紧接着,一张平静祥和的消瘦脸庞露出堑壕。

  “他在干什么?!”

  下士惊呼起来,一旁的保尔连忙转动他的潜望镜,他也愣住了。

  那个查理曼人一脸平静的探出战壕,将手伸向停留在一顶钢盔上的蝴蝶,他的动作轻柔、缓慢,生怕惊扰了那只蝴蝶。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仿佛在安抚孩子入睡。

  西里昂心中异常平静。一种彻底解脱般的快意在那一抹色彩进入视线的刹那溢满整个身体。孤寂、绝望、辛酸、痛苦、屈辱、愤怒——自己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此时此刻,他坦然面对着所有一切。什么狗屁义务,什么混蛋任务,什么操蛋的军法纪律,这些东西他都不再搭理了。他现在只想要那只蝴蝶。

  青年伸出了手,就像小时候在自家后院常做的一样。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团紫色、白色的东西从后脑勺喷了出去,西里昂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打中了!我打中了!这样就正好凑满10个,可以申请二级铁十字勋章了!”

  狙击手海因茨的鬼吼沿着通讯线路传遍整个碉堡,恰在此时每天为了缓解情绪进行的音乐播送到点了。一阵小号的前奏过后,甜蜜温柔的女声在整个防线内飘荡。

  【在军营之前,

  在大门之前,

  有着一盏灯,

  至今依然点着,

  我们要在那里再见一面。

  就站在那座灯下,

  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正如从前,莉莉玛莲。】

  轻柔歌声下,惆怅了足足好几秒的雷马克叹了一口气,继续他的工作。距离换岗还有2个小时,之后他还要将草稿写成正式的信件,再寄给家人。在这时时刻刻都有生命消失的战场上,没有能为敌兵哀悼的空闲。

  战友们用毯子严严实实的裹住了西里昂,他死时仰面朝天,静静地躺着,他的表情那么从容、那么安详、那么惬意,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痛苦与悲伤,似乎正在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

  那一整天,前线出奇的安静。莱茵战线的前线指挥机构正为了迎接某位大人物的驾临而忙得不可开交,防卫军的战报新闻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西线无战事(Im?.esten?.nichts?.Neu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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