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晚间。

  白贵从客厅走到厢房。

  厢房门半掩,点着灯,从窗纸渗透着些许泛黄的微光,映在院中的一层薄雪上。

  推开门。

  田小娥坐在围棋桌旁,捧着香腮,螓首低着,盯着棋盘,她面前放着两个棋罐,里面的棋子一黑一白。

  床边靠近地面上,多了一个红木箱子,大约三四尺长宽,应是嫁奁箱子。

  “白先生,你说过的,愿意再陪我下连五子。”

  “这次我执白子,你执黑子。”

  田小娥听到门咯吱响动,笑了笑,说道。

  “好的。”

  白贵闻言,洒脱一笑,入座,将装着黑子的棋罐放到自己的手边。

  两人继续下棋。

  下到了半夜。

  “我在隔壁厢房入榻,如果白相公来的话,我会伺候白相公的……”

  田小娥收了白棋,起身说道。

  她开口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很期待,希望白贵如乡间的汉子,对待自己婆姨那样,粗鲁地直接扑倒到床榻上,像猪栏的猪乱拱,但同时她内心又希望这一切不要发生。

  矛盾的,矛盾的想法。

  在白贵这里,她觉得自己像个人,而不是一个妾室的女人。

  梦总会碎,她希望维持梦久些。

  白贵没吭声。

  一直等田小娥走后,他都没吭声,没说一句话。

  他赎买田小娥并不是为了那档子事。

  所以田小娥说这话,他不管是回复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不是一个事。答应了,真和田小娥有关系了,他又如何自处,放到家中?养为外室?

  他不一定能拴着野马。

  而不答应,则对这女人的一种伤害。

  “执白子……”

  白贵看了眼残局,已经在棋罐里的白子。

  他不知道这是田小娥刻意如此做,还是无意的。

  如果是刻意,执白子……,

  意思就是说:她愿意今后从良,做个好女人!

  不过白贵还是不敢赌。

  “晚了,也该入睡了。”

  白贵心道,他从棋桌上离开,走到厢房门口,上好门闩。

  但等他稍离开片刻的时候。

  放置在棋桌上,正亮堂着的煤油灯,围上了一两只蛾子,飞蛾扑火,蛾子是趋光的,当煤油灯旁没有守人时,就会有蛾子围上来。

  不过煤油灯是先进的物事,有着玻璃罩。

  蛾子进不去,只能贴着灯罩,在这寒夜里暖着身子。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子见南子,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白贵摇了摇头,将一些杂念斩掉。

  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生性放荡。

  孔子这句话是说,“我没有见过喜欢道德如同美色那样的人。”

  这句话意为:好色无可厚非,但是不可见色而忘德。

  简单来说,好色无碍,这是人欲,但是如果纵欲而忽略道德,这就会让人摒弃了。

  他想了想,算是趁此雅兴,学着阳明先生格竹,格了一会蛾子。

  儒家门徒,闲来无事,格物致知。

  这才有了入睡的迹象。

  走到床榻旁,噗地吹了口气,熄了煤油灯。

  但煤油灯较为封闭,玻璃罩仍旧暖和,蛾子仍旧停驻了灯罩上面,不肯离去,哪怕里面的灯芯已经暗灭。

  蛾子向往的是炙热的灯焰,但能留住,且保护住它的,只有灯罩。

  纱灯易燃,而煤油灯更先进一些。

  ……

  逾二日。

  田小娥这大扑棱蛾子跟着白贵一道离开。

  “我骑马就行,你一个女人家家的,缠了脚,又走不动路,再说我筋骨强健,一些冷风无碍,不用担心……”

  白贵低声训斥,让田小娥钻入了他的马车里面,而他则换乘骑马。

  虽然商队马车还有,但没有多余的,挤是能挤,但白贵可不想和这群大老爷们在一个马车中,和他爹白友德差不多,酸臭得要命,这时代的人不会太娇贵,洗澡不常洗的……

  同样,不洗澡留下的皴,不容易染风寒,相当于保护层。

  田小娥轻嗯了一声,放下马车厚厚的布帘,但走了一会路,她又揭开了,询问道:“白相公,你说你格物致知,思想得到了升华,妾身也学过一些诗书,不知道白相公你格的是什么东西?”

  《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

  所以儒学门徒在格物的时候,往往会找到一种东西格物,从而知道道理,比如王阳明就是格竹子,格了七日。

  虽然说阳明先生什么也没格出来,但格竹七日,对于阳明先生的思想还是影响很大的,有了这次的经历,日后到了龙场悟道。

  白贵脸色微窘,不过冷风一吹,看不出颜色。

  他想了想,选择如实相告。

  大丈夫行的端坐的正!

  这事如果刻意隐瞒,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慢吞吞说道:“我格的是蛾子,就是飞蛾扑火的那种蛾子,你别多想……”

  田小娥红了脸,淬了一口,放下布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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